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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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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氣以蘇漾為中心,自地面迅速向四面八方鋪陳開,此地一剎間便只餘肅殺之感,如墜數九隆冬,臨萬丈深淵,不存方寸生機。

她甚至沒用多少氣力,只虛虛一掙,身上鐵索應聲而斷,寸寸碎裂。

這一切不過電光火石間,她長劍在手,斜向下一劍揮去時,捏著玉牌那人不過剛剛攥了一下,甚至連玉牌的邊緣都未來得及毀去——蘇漾的劍意比手中利刃更快,劍意劃過那人脖頸,沒有絲毫減勢,徑直劃過他小臂。

蘇漾伸手一撈,在玉牌掉到地上前將它抓到手中,塞進衣襟裏。

她的劍太快,那人猶站著,呆呆望著蘇漾的方向,努力張口,卻只發出些意味不明的音節。下一刻他的頭顱便滾落在地,噴薄而出的鮮血淋了蘇漾滿身。

她甚至沒有擡手抹一把臉,由著鮮血順著她鬢角滴落,只漠然擡眼,血眸中沒有分毫情感,手中長劍松松挽了個劍花。

身側有人驚呼出聲,“她……她她墮道了?!”

“即便墮道,也不該有這般修為!”

“不,她這樣子,更像是用肉身做容器,容納了邪氣借力——她是極陰之體?!”

這些話斷斷續續的,夾雜著又驚又懼的呼聲,緊接著便是四處奔逃的倉促聲響。

聒噪。

吵得人頭疼。

蘇漾皺了皺眉,極為隨意向前遞出一劍,卻有一人痛呼出聲,幾乎是立時便沒了聲息。

他們要逃,她也不急,飯後消食一般閑閑擡步,劍鋒所指之處,卻是見血封喉。

她出劍的路數實在不太尋常,明明劍劍殺招,卻又極為散漫,似是孩童玩鬧一般率性而至——只有那劍尖所對之人,在死前最後一刻,才明白那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劍底下,到底是何般驚天巨浪。

從第一道殺孽纏上她身時,蘇漾便失了神志。此刻她只一個想法——將這些人全都殺了,這兒便安靜了。

至於他們拼死也要去打開的陣眼,她不在乎。

這是最後一個。

太弱了。

她一劍刺穿了他後心,踩著他的背,將劍抽出來。

她渾身上下每一滴血都在叫囂著,渴求著更多殺戮,可不知為何,她竟隱隱有些反感。

反感什麽呢?

蘇漾將長劍立於眼前,盯著劍身上仍不斷匯聚滴下的血漬。血跡滴落,有一小塊劍身短暫地恢覆了幹凈,她便從那兒望見了自己的雙眼。

血紅一片,顏色重得似乎也要滴下來。

蘇漾一怔,靈臺短暫地清明了一霎,神色驚懼,手一松,手中長劍“當啷”落地。可也只一霎。

下一刻,她雙眸恢覆血紅,面無表情地彎腰想要拾起血泊中的配劍。

可這一彎腰,她衣襟間那枚玉牌便滑落出來——眼見著玉牌要掉入血泊,幾乎是本能般,她扔掉手中劍,轉而接住玉牌。

她早就像是從血泊裏撈出來的,可唯獨這枚玉牌,未染分毫血跡,依舊瑩白如初。

但她手上血跡未幹,這樣一抓,自然而然便將血跡沾到了玉牌上。

蘇漾舉著手中玉牌,察覺上頭新鮮的血汙時,瞳孔猛地睜大,下意識一松手,又立刻穩穩接住——這片地上早已血流成河,沒個幹凈地方。

她想用衣袖去擦,卻發覺自己身上衣裳擰一擰都擰得出血水。

她茫然舉著玉牌,像是個做錯了事又不知所措的孩子。

她把玉牌染臟了。

在不斷刺激下,蘇漾意識漸漸回攏。她抓著玉牌貼在胸口,蹲在地上,大滴大滴的眼淚再忍不住,“啪”一聲墜入足下血泊。

也正是這時,前頭一陣異動,她淚眼朦朧擡頭,卻見司景行一身玄袍,立在不遠處。

他顯然是剛剛趕過來,許是察覺此地邪氣有變。可不知為何,竟找來得這樣快。

司景行望向蘇漾,視線掃過她腕間尚還完好的紅繩。

她身周橫七豎八躺著十數具屍體,血泊沒過她的靴底,殘留的劍意依舊肆虐,黑氣漫天。

她一身狼狽,唯獨手上那一方玉牌,瑩瑩玉白。

眼前這景象,他大概猜得出方才發生了什麽。

尤其是前頭已經開啟的玄雷陣。

司景行輕笑了一聲,舉步入陣。

他那般逼她,甚至以性命相脅,都未將她逼到轉道。而今,只一方小小傳音玉牌,就叫她心甘情願洗髓轉道,沾染殺孽。

天幕玄雷聚集,第一道雷狠狠劈下。

玄雷陣,以因果做誘,殺孽愈重,業障愈多,天雷愈強,統共九道。

又一道雷落下。

司景行擡眼,隔著雷光望向血泊中怔怔看過來的蘇漾。

算起來,這玄雷陣本也是為他而設,她只是餌。

只是他們沒料到,蘇漾是極陰之體,會在此時洗髓轉道,境界還能飛升至此,就憑他們,根本制不住她。

他們臨死前打開陣眼,卻並非是為了對付他——玄雷陣甄別的是邪氣,蘇漾而今這副模樣,從中步出時一樣會喚醒玄雷陣。

只是沒成想歪打正著了,還是引得他入了陣——他若不入陣,蘇漾遲早要從這兒走出來,到時候玄雷底下的,便是她了。

又一道雷光閃過。

司景行擡頭看了一眼天色。

須得快些。此地邪氣異動,瞞不過周遭宗門,尤其是清心宗離此處不算遠。等到他們趕來——若是只他一人,即便是受了這九道玄雷,天上地下,亦是來去自如。

可眼下還有一個蘇漾。

她已經受不得旁的刺激,若是這副模樣為宗門所見,怕是當場便要自己了斷自己。

雷聲轟鳴,蘇漾卻連怕都一並忘了——畢竟還有什麽是比她這一身邪氣,一身殺孽更可怖的?

電光與黑霧相碰,極亮與極暗交疊反覆,她在屍山血海中,本以為已至窮途,卻看見他迎著撕裂天幕的道道玄雷,面色從容,一步步朝她走過來。

九道玄雷悉數落下,沒入他身。司景行完好無損的衣袍底下,早已是一身細密傷口,傷口上隱隱有雷光閃爍,邪氣入不得其中,短時間內自然便無法滋養好。

可他神色尋常,一步步走到蘇漾面前,朝蹲在地上的她伸出一只手。

蘇漾順著他的手擡眼望上去。

在他身側,她體內叫囂不止的邪氣已溫順臣服,甚至多生出幾分同出一源的親密信賴感。

就像方才他身在陣中,她本是該祈願著哪道玄雷能徑直劈死他的。

可有那麽一瞬,在雷光全然吞沒了視線時,她竟有一絲提心吊膽。

該是因為她現在與他同屬一道,體內邪氣作祟罷。

她半晌不動,司景行難得好耐性,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等著她。

蘇漾低頭,看向自己掌心繚繞的邪氣,低聲問道:“我日後還能去哪兒?”

她聽見他輕笑了一聲,“你哪裏去不得?”

蘇漾將玉牌妥帖收好,將手搭到他手上,任由他把自己從地上拉起——在站起的那一霎,鬼使神差般,她竟借勢飛快地擁了他一下。

他們同屬一源的氣息讓她覺得心安——就好像,不再是一個人面對這一切,在漫漫長夜中踉蹌前行時,有人能讓她扶一把,歇息一口氣,一顆心穩穩落到底。

忘了他是誰,她只沈溺一下,一下就夠了。

司景行垂眸看向她。

她已經脫身而出,往後退了半步,同他拉開距離。

他心口不知為何一梗,終究還是將她重新拉進懷裏,擦了擦她臉頰已近幹涸的血漬,低低道:“回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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